小城里飄蕩著烤馕的香味。 資料圖片
與影視劇里演的并不完全一樣,這些年來,很多哈薩克族人生活的重心其實都在縣城里。與中國農(nóng)村、牧區(qū)的流向一樣,哈薩克人雖則緩慢卻不可避免地流入城市,開始了自己的“城市化”。
由于有著游牧的血液,哈薩克人在城市里,也是自由、熱烈的一群。融入城市的腳步雖然堅定,可內(nèi)心總是向往自由自在的歲月。我常常開玩笑說:“小城里的哈薩克人啊,是在城市里游牧的一群呢!”
小城里的哈薩克人越來越多,許多舊日營生也漸漸地在城市里安營扎寨,為那些游牧在城市里的哈薩克人提供方便。
每天晚上,媽媽總要下樓去買牛奶。小城里的牛奶并不像內(nèi)地城市那樣經(jīng)過滅菌、包裝,在超市里售賣。郊區(qū)的牧人每日擠過牛奶,就將一桶一桶的牛奶裝在三輪車上,運進城里售賣。小販用量杯量好,倒進食品袋里,每公斤5元錢,由主婦拎回家里烹煮,再供全家人食用。
我們家的牛奶,通常就在小區(qū)門口那位跛腳的維吾爾人手里購買。他自己沒有養(yǎng)牛,是從城外采購牛奶后在城里賣出去,賺個差價。
冬日里進進出出,人們總能看見他穿著一件黑皮大衣,戴著皮帽子坐在奶桶邊上。那種傳統(tǒng)的打扮,穿越了時間,成為小城一景。
有一天,我意外地看到他打扮得很正式,穿著黑色西褲和大衣?!敖裉煊惺裁椿顒??”我一邊盛牛奶,一邊問他。他幫我撐著袋子,說:“今天有一個葬禮,我剛從那兒回來?!彪y怪!葬禮總是要正式地穿著。
小城里打掃衛(wèi)生的清潔工阿姨,平時穿著黃馬甲,不施粉黛地忙碌著。有時到了周末,她就會穿著金絲絨的長裙,化好妝去參加婚禮??吹剿饺詹賱诘氖种干祥W耀著光澤的金戒指,那種得體、高雅的模樣,總是讓我生出無限的感慨來。
媽媽愛喝奶茶,和賣牛奶的維吾爾人建立了友情。有時,他沒在攤位,媽媽就自己量好牛奶裝好,把錢放在桌上壓好就走了。那錢,是沒有人會亂拿的。
維吾爾老人很會打馕,這又是小城的另一項營生。原先住在農(nóng)村,大家都是用自己的馕坑來打馕,打一次夠一個星期食用。進了城,馕坑沒了,主婦們用烤箱烤了幾次,總覺得少了那么一點味道。于是,小城里出現(xiàn)了幾個打馕人,在馕坑里打好馕,每日售賣。
馕看似簡單,卻花樣繁多,小城女人總能在各種各樣的馕里,選出最美味的那種。很自然的,她們也能在各個打馕人里,篩選出最會打馕的那個。打馕人的競爭,就在小城女人的口口相傳里決出勝負。小城里的哈薩克家庭最頭疼的事,托了這位維吾爾老人的福,輕松地解決了。
老人舉家進城謀生,農(nóng)村的家已經(jīng)無人居住。孫子在小學(xué)里讀書,兒子打工,他和兒媳婦就張羅了一個馕攤子。他們租住在城里還未拆遷的平房里,一個月300元錢,和其他兩戶分享一個院子。老人進進出出,都是開著一輛電動三輪車,運貨什么的倒也方便。然而,城里的錢是那么不經(jīng)花,未來卻依舊渺茫。
“村里是回不去了。”他摸摸胡子,苦笑著感慨道,“春天,家里拿了農(nóng)業(yè)貸款,種子播下去,忙忙碌碌干夠一整年,最后收回來的棉花還不夠還貸款的。如此過了幾年,錢沒存下,日子卻越發(fā)難了。”
后來,孫子長大了,要進城里讀書,租房子陪讀已經(jīng)是迫在眉睫。他們把地租賃出去,隨著進城的人潮來到城市,卻成了無根的一群?!安还茉趺凑f,在城市里打工,總是比種地要輕松的嘛?!崩先苏f。
失去鄉(xiāng)土的人,總會不遺余力地留住那么一點舊日的“根”。
以前,駱駝是散養(yǎng)的,只在夏天擠奶飲用?,F(xiàn)在,駱駝也定居了,冬天也能喝到駱駝奶。不知道是怎么時髦起來的,駱駝奶成了城里人必備的飲品。在過去,白色食品最為圣潔,只能贈送,是不會買賣的?,F(xiàn)在,這反而成了很多哈薩克人謀生的“工具”。
在小城之外數(shù)公里的定居點里,有很多售賣駱駝奶的牧人。定居點的土堿味兒很重,只有一叢一叢的蘆葦在河邊寂寥地生長著。牧人不再游牧,留在定居點里,蓋了房子和圈舍,專門養(yǎng)駱駝。
我和爸爸開車去買過幾次駱駝奶,勤快、精明的老板娘總是提供試喝服務(wù),先倒一杯奶讓我們品嘗。買過幾次后,老板很洋氣地表示,他們可以提供上門送貨服務(wù),只要提前打個電話就行。售賣駱駝奶的老板確實勤快,日子過得也很不錯。孩子們在城里讀書,他和妻子就開車往返定居點與小城之間,為城里人提供白色食品。
“只要勤勞的人,總還是有一席之地的。你看他們,住的屋子多好,車子也是好汽車?!痹诨貋淼穆飞?,爸爸對我說。
是的,在看似緩慢的“城市化”過程中,有些牧人努力在城市和游牧之間找到平衡,過上不錯的生活。這一點,讓人看到了希望。
來源:中國民族報